與莫言的“高密鄉(xiāng)”、魯迅的“魯鎮(zhèn)”、三毛的“撒哈拉”一樣，上海向來也是許多作家所偏好的。但畢竟每個作家風(fēng)格迥異，筆下的城，即便是同一個，也是各有千秋。然而，正因如此，面對一城千面的上海，若是不展開一段漫長的閱讀之旅，是很難感受上海——那個風(fēng)靡至今的城市，究竟是什么樣的。

一刻鐘鳴皆釋懷

“太陽剛剛下了地平線。軟風(fēng)一陣一陣地吹上人面……高高地裝在一所洋房頂上而且異常龐大的霓虹電管廣告，射出火一樣的赤光和青嶙似的綠焰：Light，Heat，Power！”《子夜》一開篇，茅盾先生便這樣將上個世紀(jì)三十年代的上海現(xiàn)代化盛況赤裸裸的展現(xiàn)在讀者面前：摩天建筑林立街道兩旁，高聳碧霄；平地拔起的路燈桿接二連三迎面而來，無窮無盡；東南西北交流著各式各樣的車流，匆忙雜亂……仿佛一如我們所知的老上海，充盈著燈紅酒綠，彌漫著靡靡之音，飄散著濃郁甜香。

這樣的上海，是華麗的上海。城中的資本家們一面過著奢靡的生活，一面又時時為“破產(chǎn)”而擔(dān)驚受怕。“從早上起，就沒有一點風(fēng)。天空擠滿了灰色的云塊，呆滯的不動。淡黃色太陽光偶然露一下臉，就又很快躲過了。”文中的這一段描寫，又給人一種老上海城的人情味兒。它承載著民族資產(chǎn)階級和買辦資產(chǎn)階級的斗爭，為暴風(fēng)雨中的民族資本家深深地憂心，卻仍也是對被吞噬的民族資本產(chǎn)業(yè)無能為力。況且，縱是一城之內(nèi)的民族資產(chǎn)階級能夠力挽狂瀾，卻也是種改變不了舊中國頹然待新的瘡痍面貌。因為不能，故上海常常被作為近代現(xiàn)代中國的縮影來看待，或者說，上海不僅僅代表上海，更是上世紀(jì)三十年代中國社會的代表。

最后，在子夜的鐘聲里，吳蓀甫代表在這場與帝國主義的較量中失敗的民族資本階級，攜家人心力交瘁地離開了這個既給他希望又給他絕望的傷心地。是上海拋棄了他們，還是他們拋棄了上海？這個問題，在子夜鐘聲敲響的那刻，早已經(jīng)釋然。何況那樣一個繁華且熱鬧的老城，迎來送去歷史的匆匆過客，自然是淡定如初了。

一代傾城逐浪花

出身在上海封建與西洋錯雜交織的的畸形家庭中，張愛玲洞悉了十里洋場中上海人獨有的功利、世故、練達(dá)、聰慧。于是，因為“出名要趁早”，憐惜她的上海，也就輕而易舉地讓一個有才氣的女子很才氣的火了一把。她的作品一時之間如暴風(fēng)驟雨一般橫空出世，大珠小珠落玉盤般的盛況，令所有上海人為之震驚。

且莫說《金鎖記》中市井家庭的曹七巧入了姜公館后由善良溫婉轉(zhuǎn)而冷酷無情，也別去感慨《沉香屑》中隨一爐又一爐片香燃盡而講完的故事，但是一則《傾城之戀》，便是讓人看盡舊上海女人堅韌卻心酸的歷程。“不過是一個自私的男子，她不過是一個自私的女子。在這兵荒馬亂的年代，個人主義者是無處容身的，可是總有地方容得下一對平凡的夫妻。”白流蘇與范柳原，一場轟轟烈烈的傳奇愛情，最后在日軍轟炸淺水灣的硝煙中，以范柳原的離而復(fù)返二人交心作結(jié)。然而，小說的結(jié)局看似圓滿，實則浸透著蒼涼。胡琴、月、蚊香、鏡、空房等這些頗具悲劇意蘊的意象充斥著文章，也是道盡了舊式大家庭中女人的悲愴。

張筆觸下的上海，帶著與她命運大相徑庭的境遇，卻仍然勇敢地勸說我們追逐生命中的浪花。這樣的上海是堅韌的，而在堅韌之余，又給人以惆悵哀傷。

一道弄堂存通達(dá)

與張愛玲筆下沉重蒼涼的上海不同，在一些作家心目中的上海是優(yōu)雅的。

作家木心作的《上海賦》文辭奇崛怪異，卻給人以典雅與洗練的畫面感。印象最深的一段當(dāng)屬他對旗袍的論述，從樣式到料子，再由紐扣至裝飾，應(yīng)有盡有。于是，于老上海人而言，各款旗袍總共沒有三十件，那是寒酸的。這樣精致的上海，以及老上海人對生活的考究，也是叫人嘆為觀止。

與木心類似的，還有作家王安憶筆下老上海的“弄堂文化”。涵養(yǎng)的老紳士多居住在弄堂的盡頭，穿白襯衫搭格子的西式羊毛衣，襯衫的領(lǐng)口絕不能翻在毛衣外邊，襯衫的扣子必須扣到底，否則不合乎規(guī)矩。只有這樣整整齊齊穿戴完畢，才膽敢提著鳥籠四處遛鳥、坐在藤椅上讀書看報抑或是到黃浦江畔找故交喝杯下午茶。

偌大中國也只有老上海人才能傳承堅持著這般嚴(yán)謹(jǐn)認(rèn)真，而況這樣閑情逸致也真是非老上海莫屬了。

一朝繁花浮世事

看著以觸動九零后內(nèi)心為噱頭的《小時代》系列，我深感失望，一切燈火輝煌完全建立在浮夸的表象，各色男女穿行在碩大的廣告牌下，寫著匆忙混亂的生活。這樣的上海，除了“現(xiàn)代化大都市”的標(biāo)簽外，毫無上海作為老城本應(yīng)擁有的深邃的靈魂。

于是，本以為現(xiàn)代再沒有能夠駕馭上海這座精神上多元化的文學(xué)作品了，忽而一部《繁花》映入眼簾。寫法上，既不同于《子夜》的“史詩”式渾厚，也不同于張愛玲筆下“傳奇”式的上海，取而代之的是娓娓道來的“故事”式寫法，讓人眼前仿佛浮現(xiàn)出一幅關(guān)于上海的浮世繪?！斗被ā穼懕M上海的“俗氣”，更展現(xiàn)上海人生活的“雅量”。

小說中無一例外用的是生活的邊角料——口水人、口水故事，一切都是不曾被提到臺面上的生活庸常。一切交談、行動，用吳儂軟語的滬地方言徐徐道來。小說中的人物雖不表露內(nèi)心，偶然的碰撞又偶然的離去，但卻展現(xiàn)出真實的上海。甚至，恰恰正因如此，上海反而更加靈動、更加明媚了。無論是幼時阿寶與蓓蒂那段在屋頂上關(guān)于“紹興阿婆最壞”的對話，還是蓓蒂心中有靈魂的、像高頭黑馬般穩(wěn)重、滄桑的立式高背鋼琴，抑或是深夜小琴記日記時陶陶的說辭，一切是那么平常，但卻又是那么體現(xiàn)上海的從容與淡定。

整本小說，絮絮叨叨地講述了上海小市民的日常生活。仿佛生活的方方面面，都無法提供意義感了。人到最后是悲哀的，就像是一朵花最后枯萎了，也只能保持著自己的淡定。而上海，那座歷史的老城，靜靜地目睹著一切滄海桑田，又安然迎來新的一批過客和屬于他們的時代。濃郁花香化作靈魂，伴著上海興衰變遷。

后記

吟唱上海的歌謠難盡其數(shù)，卻不能唱完她的熱鬧繁華；描繪上海的作品數(shù)不勝數(shù)，卻難以道盡她的典雅雋永。華麗的背后是細(xì)膩的城市精神，閑適的轉(zhuǎn)身是大氣的城市靈魂。

上海，只是作為一座城，為歲月而存在，目睹并記載所有的人情世故。

高二:杜正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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