屋子里很安靜，孩子們都不在家，只有壁爐里的火炭不時發(fā)出些“吡卟”的爆裂聲。她團(tuán)著手中的毛線球，望著身前那躺在搖椅中酣睡的丈夫，思慮著給這個陪伴了她四十多年的“瞌睡豬”織一件又厚又暖和的毛衣，好度過即將到來的嚴(yán)冬。

搖椅有一下沒一下的晃著，不時發(fā)出“吱呀”的輕叫聲。那是上了年紀(jì)的木頭椅子才會發(fā)出的聲音。四十年前，它還是一張嶄新的油光锃亮的木搖椅，一搖便是如今四十年的滄桑。還記得剛把它買回來的時候，她才剛懷上第一個孩子。

那天，他欣喜地推開破舊的木門——哦，當(dāng)然了，那扇破木門的地位如今被一扇精美的雕花紅木門替代了。當(dāng)年的日子可真難熬啊！住最破舊的屋子，吃最便宜的食物，夏天的陽光能從屋頂?shù)目p隙中漏進(jìn)來，冬天的風(fēng)雪能從門縫里擠進(jìn)來；最艱難的時候，也不是沒有試過倆人擠在一張木板床上，相互擁抱著取暖，當(dāng)然，他們身上還蓋著一張形同虛設(shè)的破棉被子。但就是在那么困難的日子里，他們還是該吃吃，該睡睡，該工作的時候拼了命，該休息的時候也不客氣。日子雖然窮困，但倒也有滋有味。不過，上帝跟他們開了個小小的玩笑，或者說，是送子鸛給他們送了一個天大的驚喜。不管怎么說，總之，她的肚子里多了一個小生命，以后的二人世界，就要多出一個可愛的小娃娃來了。但是，在那樣的歲月里，撫育一個嬰兒，還差了那么一點兒——沒錯，就是，錢！

噢，回憶好像有點跑偏了。哈，請原諒！老人家就是這樣，總愛想很多其他的。那么，我們剛才說到哪里來著？嗯——他推開了木門，興奮地大叫著：“瑪麗！親愛的！我有一個絕對的好消息要告訴你！真的，頂好！”她停下了手頭的活——那時候她才剛懷孕了兩個月，還可以做些家務(wù)活。她看著他因激動而閃著亮光的眼眸，不禁有些好笑：“看你，都是要做爸爸的人了，還這么大呼小叫地成什么樣子！”他沖到她面前，手無規(guī)則地?fù)]舞著，好像要給她一個熱情的擁抱，又好像怕傷到她的肚子，于是只能象征性地?fù)Я藫募绨颉Ｋ粗孔居种钡乃?，不由笑出聲來，伸出手來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：“親愛的，說吧，到底是什么絕對的好消息？”他驀地斂起了笑容，嚴(yán)肅地盯著她。凝重的氣氛使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。“瑪麗，我親愛的——”他一字一頓地說，“我加薪啦！”她聽著他原本嚴(yán)肅凝重的聲音一下子變成歡快輕松的調(diào)子，不由得愣了一下，接著，她用更高昂更尖利的聲音重復(fù)了一遍：“你加薪了？！——哦！上帝！這是真的嗎？！”他抱起她興奮地轉(zhuǎn)了兩圈，突然想起什么，將她輕輕地放回到地上，撫著她微微凸起的肚子，溫柔地說道：“寶寶，爸爸加薪啦，以后我們一家就可以過更好的生活了！”她笑著道：“傻瓜，寶寶怎能聽得懂？”他輕輕地?fù)硭霊眩?ldquo;不，寶寶聽得懂，因為他是我們兩個人的。”

以后的日子似乎就這樣順理成章地好起來了——他們補好了屋頂，換了一扇沒有縫的門，買了一床暖和的棉被……以及一張搖椅。買搖椅的時候，他說：“瑪麗，我親愛的。你已經(jīng)是孕婦啦！不能再坐那些硬邦邦的木椅子。你看這張搖椅多舒服，還配著軟墊子呢！”

后來，他甚至自己創(chuàng)辦起公司來，他雖沒有絕佳的天賦，但憑借著他的勤奮，公司的業(yè)績?nèi)杖张噬?，他們的家也由?dāng)初灌風(fēng)漏雨的小破屋搖身一變成了一棟精致的樓房，昔日作為小破屋里成員之一的搖椅也住進(jìn)去了。

光陰流逝著，他們曾歡笑過、激動過，也曾厭倦過、傷心過。但時間的洪流終將這些大風(fēng)大浪的激情沖走，令生活歸于柴米油鹽的平淡。那張搖椅，從她懷孕時打盹的絕佳去處，變成她抱著孩子在上面輕晃著哄孩子睡去的“搖籃”，再到孩子們長大了些許時的玩物，再到如今成為他的專屬座位。搖椅年復(fù)一年，經(jīng)歷著歲月的洗禮，見證著他們的滄桑。

“吱呀，吱呀。”搖椅輕輕地唱著，那是一首能讓人安心的曲子。

當(dāng)年稚嫩的孩子們都各自成家了；記憶中那個意氣風(fēng)發(fā)的健壯小伙如今已走樣成一個地中海老頭，滿臉的皺紋簡直能夾死一只蚊子；她也韶華不再，滿頭青絲早已落滿了雪。但他依舊愛著她，她也一如既往地深愛著他。因為這是愛，似水年華的逝去，帶不走堅如磐石的愛，反而將它洗刷得更為溫潤亮澤，像一塊古玉，觸手生溫。

她干癟的唇在他打滿褶子的額頭上印下了一個吻，蜻蜓點水一般，一如當(dāng)年那翩翩少年的唇啄在她額頭上那般。吻之輕柔，愛之深重。

老頭睜開迷蒙的雙眼，迎上了她溫情的眸子：“嘿，我親愛的，怎么了？”——多年來，他一直稱呼她為“我親愛的”，從未變更。

“沒什么，就是想對你說一聲，我愛你。”

老頭怔愣了一下，咧開嘴，笑成了一朵燦爛的花：“親愛的，我也愛你！”

搖椅“吱呀”著，繼續(xù)唱著它的歌，一首關(guān)于愛的歌。

初三:黃東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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