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较劲》



他去上学了。妈妈接过我的箱包，欣慰道。
哦？我挑眉问去，放下了近来难以安定的心，得意一笑，“这不是意料之中？”
是啊，真不容易。妈妈兀自感慨，拉起箱包，和我并肩回家。
这事，说来话长。
在初一结束的那个夏天，他如愿以偿的得到了自己的一台专属高配电脑。没有任何人想象过，他的乖巧，单纯，他的勤奋，认真，会就此止步于那个夏天。
因为学业繁忙，第一次知道他的变化是在某周末的深夜。一通电话，持续了近二十分钟，妈妈神色凝重的落下手机，随即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。
怎么了？我敏锐的捕捉到。
是他的事。妈妈很是不解的喃喃自语：怎么那孩子会变成这样？这可真是……
他的什么事？我不知道？按耐不住的好奇心促使我急急问道。
他啊……自从迷上电脑，整个暑假几乎都是泡在屏幕前，腻在房间里，开始还有稳定的作息，可不出半月就已经昼夜颠倒，茶饭不思啦。唉，你看眼下开学也快一周了，他可是还赖在床上不肯走呢！
啊！我大吃一惊，他？他怎么会变成这模样？
别提了，还不是你舅父舅母起了争执，一个说要鼓励他，另一个又坚决反对，两个倔脾气撞上一处，没一个愿意让步，就这么匆忙糊涂的定了呗。夫妻间还在较劲，可不是耽误了孩子？唉……
关于他的初次交谈匆匆落幕，再次提及，却又免不了一场不欢而散。
时隔近一年。
孙女回来啦，来让外婆看看。刚刚坐下就被亲昵的搂入怀中，在高中生活的可还习惯？生活条件好不好？卫生情况呢？交往的同学们可合心意？心头微暖，我声声应和，好，我适应得很不错的。
那就好，你这样省心，他却偏偏如此令人头疼，真是太叫我失望……宽厚的手掌在我背后微顿，外婆怅然若失。
外婆？他，他怎么了？较之母亲，外婆的心痛遗憾更甚，奈何同样无计可施。我仍是好奇问道，心中不免生了些许嫌隙，他不过小我一岁，怎么如此顽劣，闹得一家人心神不安？
这个小鬼……为了不让他继续沉迷游戏，他爸爸把他电脑没收了，网络也切断了，他在家里大喊大闹，恶语连篇，当真是……之前他爸妈没有心软，这几天下来，他倒开始以绝食相斗争！脸色又差，精神也不大好，本来就弱不禁风，现在可就是病怏怏的了……这孩子啊，和谁过不去，偏和自己较劲，作践自己身体啊……
他……真能做出这样的事？太……不可理喻了。见外婆忧心忡忡，我不由的心思沉重，出声慨叹。
他？他有什么不敢？我哪次没有找过他……可之前他都只是默不作声，全然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，哪曾想昨天我说得严厉了些，他竟一言不发就拿头往墙上撞啊……如果不是你外公拉的紧，这会他该是还顶着个肿块呢。这孩子……谁曾想过他的想法这么极端？我不甘心他这样一蹶不振的荒废下去，可又怎么敢再去强迫他，这是在害自己啊……情至深处，外婆哽咽起来，道道泪痕抚过沧桑的皱纹，只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。
我去试试吧，我与他年龄相当，可能他会愿意和我说。我思量再三，郑重开口。
好孙女，可麻烦你了。久经岁月的掌心烫得过分，较之我的，外婆的手心粗糙的近乎砂纸，老茧摩擦过我的手背，激起一阵隐隐的战栗……
我站在他的房前，第三次敲门，咚咚咚，声音足够大，指节有些疼，心下烦躁的紧，怎么好好的要来插这一脚？叛逆期也该有度，过分追求自由个性难不成想要从此开始打拼生涯？不混到名满天下绝不抱憾回家？无奈笑笑，就算你打拼也得先出房间吧，蜗居在床上算什么英雄好汉？我突然就说上了瘾，你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，是不是退化了？还有长期压迫脊椎神经可是会……
门悄悄开了，他倔强的提醒，门没关，你知道干嘛还要一直敲？
我闪身入内，默默吐舌，可不是要尊重一下某位青春期的叛逆少年吗？
站在他床边，怎么开头？他似乎不准备搭理我，就“我们敞开了说吧！”这肯定不行，说不准就会被不客气的请出来……我尚未思量得出万全之策，他竟先我一步幽幽开口：“你有什么要问的？”
没有。我诚实回答。
“你来劝我什么？”
不是来劝你的。我更加坦然了。
“那你来干什么！”他有些怒，眼睛瞪得老大。
我来看你的……热闹。斟酌几次，慎重开口。他不说话了，我也顿感尴尬。时间就这样流失，可惜……我正迟疑不决的准备开口打破僵化的局面，见他执拗的拧过脖子，背对着我，唇抿得很紧，几乎让我以为这一趟我会无功而返。“我……”他喃喃开口，又猛地噤了声，我略微失落，动了离开的念头。
“我不是那么喜欢电脑，真的。”他给我一个倔强的后脑勺，可声音不由得发颤，“我玩电脑，是因为爸妈总是吵架，我不面对电脑里的世界，就要被迫担当爸妈的争执核心……我讨厌他们吵架，讨厌他们丝毫不顾及我的感受，他们总让我觉得我没有一个……一个稳定的家。为了和他们较劲，我开始强迫自己面对电脑……但我错了，我讨厌电脑，尽管玩的时候有多么愉快，关机那刻留给我的只有疲惫脱力和更加的空虚，我真的很烦，一边厌倦着自己日益颓废的神经，一边却又离不开电脑。我是不是人格分裂了，我也好辛苦啊。”
他早已吐字不清，暴露在被子之外的肩膀不时耸动着，没有之前强装出来了冷漠成熟，他还是那么一个孩子，单纯善良的孩子。他可真是……我释然笑了，这样一个敏感又死心眼的孩子啊，日渐消瘦是因为心结太深，干嘛要那么固执的去较劲呢？难掩笑意，迎面飞来他刚刚紧握的一个枕头，我哎呦一声，而后他扑哧一笑，佯怒道：“笑什么！你没有哭过吗？”
再往后，听说他和他的爸妈进行了一场深刻的谈话，听说他主动封存了电脑，听说他开始天天到外婆家尽孝……直到今天，他愿意去上学了。
这事，说来也不长。
站在家门口，我摸出钥匙，妈妈神秘一笑，“今天有人和我们一起吃饭。”举步入内，熟悉的嗓音传来：“姐，好久不见。”清脆而爽朗，惊讶抬眸，对上他的眼，眉眼弯弯，唇角勾勾，眼睛里闪烁着的是细碎的光……
这么美好，乖巧的他，是我的表弟。
或许曾有恶魔偷换了他的躯壳一顿遭塌，或许那个恶魔的灵魂不让人省心。总之，我的表弟，回来了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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